柊鈴✿

雜食
流水帳,慢更

【張安】禮物

※CP感不重的曖昧向、國際賽私設、流水帳、OOC


 


  石不轉:我送給你一個吧。

 

 

  安文逸覺得自己在做夢。

 

  興欣訓練室的冷氣壞了兩天了,喬一帆放到他桌邊的冰水沿著瓶身滴下水珠,將安文逸的桌子打溼了一塊,但安文逸完全沒有發現,他只是宛如被石化了似的,雙手放在鍵盤上,直勾勾地盯著螢幕,將那個規規矩矩的黑色字體看了一遍又一遍。

 

  石不轉。

  張新杰。

 

  安文逸楞楞地望著那行字,似乎是想就這麼看上一整天,直到耳機裡忽然傳來副本團長吆喝大家準備進副本的聲音,他才猛然得清醒過來,慌忙伸手想撈自己的滑鼠,卻冷不防碰到了自己桌邊的小小水災,嚇得他低聲驚呼,這才發現那瓶冰水幹了什麼好事。

 

  這下慘了,安文逸有些緊張。

 

  深怕戰隊設備被弄壞,他連忙將自己的鍵盤滑鼠挪位,從羅輯空的位置上抽了大把衛生紙擦拭起來,好不容易都處理乾淨後,遊戲裡發現牧師掛網的副本團也早已把他的小號踢出隊伍,安文逸也空不出心情在乎,俐落地按下登出鍵並關閉遊戲。

 

  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他起身將那堆衛生紙扔進垃圾桶,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訓練室。

 

  現在是夏休期間,興欣訓練室裡的人少了一半,參與國家隊的蘇沐橙與方銳才剛抱一個冠軍回國,方銳給自己放假先回老家休息一陣,蘇沐橙則和唐柔、陳果一起規劃了個短期旅遊。

 

  副隊長和隊長都不在,羅輯和莫凡便跟著放假回家一趟了,包子仍待在H市,但經常跑得不見蹤影,現在每天會固定進門訓練的,就只有喬一帆與安文逸了。

 

  喬一帆出門買晚餐後,訓練室只剩下安文逸一人,他發了會呆,接著慢慢從垃圾桶邊走回自己的桌前,瞇眼重新檢查了一遍張新杰的發言,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也不是有人假扮成張新杰耍他玩後,他終於忍不住勾起嘴角竊喜。

 

  「天啊。」他低喃:「張新杰要送我石不轉……」

 

  事情要從第十賽季結束前說起。

 

  石不轉的手辦模型一直都是安文逸行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收集了每個賽季的石不轉,從張新杰出道的第四賽季開始直到第九賽季,安文逸將它們仔細地並排擺放在他與喬一帆的房間裡,和喬一帆的王不留行及木恩的手辦放在一起。曾經葉修為了討論走位問題拜訪兩人寢室,一進門便被那一排石不轉嚇了一跳,還嚴肅地告訴安文逸:霸圖手辦放興欣,風水不好啊!

 

  安文逸記得自己當時沒理會這句話,還把剛到貨的石不轉小黏土人加了上去。

 

  如此這般,第十賽季版本的石不轉,安文逸肯定不會錯過。

 

  聯盟的合作廠商出角色手辦從來沒有固定的順序,但石不轉的手辦,卻總是在賽季的末尾才會放出預購訊息。安文逸曾經猜過為什麼,他想或許是張新杰覺得賽季中隨時調整裝備都是有可能的,才堅持廠商必須在確定石不轉不會有其他改動時動手製作吧。

 

  不管是什麼理由,對安文逸來說,石不轉的發售日期有規律這件事再好不過了,因為第一批手辦的發售量通常是固定的,只賣給預購了的粉絲,還會附贈帶有選手簽名的特典卡片,這些卡片也在安文逸的收集目標中,發售日期有規律能讓安文逸提早做好金錢與時間的控管,好保證自己能搶到首版名額。

 

  然而在平常石不轉出手辦的時間點,這次出的卻是林敬言的冷暗雷。

 

  霸圖止步四強,林敬言退役的消息在粉絲間鬧得沸沸揚揚,廠商搭上了話題的順風車,讓原本排在石不轉後頭的冷暗雷插隊,趁著話題還沒被興欣與輪迴的比賽蓋過成功地吸了一大波金,就連方銳都親自買了一個擺在房裡。

 

  對此,葉修表示他非常痛心:「咱隊員的房間門一打開,通通都是別隊的周邊啊!成何體統!」

 

  有人開心就有人鬱悶,在搶周邊上經驗特別豐富的安文逸幫方銳搶了冷暗雷後總覺得十分空虛。一年一度購買石不轉手辦的計畫泡湯,那筆多出來的錢一瞬間不知道該往哪花,他在自己被打亂的日程中迷惘了好幾日,最後決定先把這筆錢重新存起來,反正石不轉手辦又不是不出了,只是改了日期,變得和其他選手一樣不定時罷了。

 

  結果,石不轉手辦的消息,在中國隊奪冠回國不久後公布了。

 

  和安文逸想像的不同,場上推出的並不是第十賽季的石不轉,而是國家隊版本的石不轉。為了對付難纏的國外選手,石不轉的裝備在國家對集訓期間有做過些微調整,外觀自然也有些不同了,身為資深張新杰粉的安文逸一眼就察覺了不同。

 

  根據官方微博的說法,似乎是因為石不轉在決賽時靠著一次神乎奇技的治療立下了大功,獲得該場比賽的MVP,因此聯盟方面決定第一個推出石不轉的國家隊版本手辦。對此安文逸很開心,卻又有些糾結——這樣石不轉就少了第十賽季的版本了。

 

  ……可是那是國家隊的石不轉!決賽MVP!

 

  喜悅很快就蓋過收集癖的那點糾結,安文逸重新把那筆錢加入計畫,全心全意等待開放限定預購的那天到來——也就是今天中午。

 

  天不從人願,繼冷氣故障後,訓練室的網路似乎也出了點小問題,雖然還能使用,但那速度卻慢得人神共憤。在隊伍集體放假的期間日子過得比較鬆散的喬一帆與安文逸沒有即時發現,他們兩人睡到快中午,接著喬一帆直接去幫兩人張羅午餐,安文逸則花了點時間打電話聯絡願意在週末上門的冷氣修理工人,在預購開放的前三分鐘準時坐到電腦前面。

 

  這時候才發現網路有問題,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安文逸眼睜睜看著網頁不停轉圈圈的模樣,偷偷混入的張新杰粉絲群組響個不停,個個都在報喜訊,而安文逸只能在網頁終於跳出來時,鬱悶地截下那張名額已滿的截圖。

 

  鬼使神差地,他用自己的公開帳號發了條微博,一個笑哭的表情符號配上這張截圖,公開表達了自己的遺憾。於是,幾個小時候,他在QQ上收到了張新杰的小窗,熟悉的預設字體只寫了短短一句話。

 

  石不轉:我送給你一個吧。

 

  興欣的牧師安文逸冷靜地檢查了好久,確認這是張新杰本人後,內心那個始終存在的霸圖張新杰粉絲安文逸默默地炸成了煙花。

 

 

  小手冰涼:謝謝前輩。

  小手冰涼:不過不用麻煩沒關係的,我再找找看有沒有人願意讓出,或是等第二批發售也可以。

 

 

  無論安文逸的內心在那剎那有多麼激動,該回絕的事情還是得回絕。

 

  沒有什麼猶豫,他在好不容易收回嘴角的微笑之後,終於回到座位上迅速把想好的回覆輸入、送出,前後沒有一點耽擱,彷彿幾秒前在內心狂喜亂舞的那個粉絲安文逸從不存在似的,只能從他眉眼間尚未完全褪去的喜悅看出一絲端倪。

 

  他靜靜望著毫無動靜的小窗,對面張新杰遲遲沒有回覆,安文逸等了好一會,切回視窗看了會網頁,又對著訓練系統發了會呆,接著終於忍不住再檢查一下網路——中午那慢得令人抓狂的網速在下午三點左右就恢復了,他的訊息並沒有被攔截。

 

  也許在忙吧,安文逸想,確實現在也已經是晚飯時間了,他不確定張新杰都是幾點吃飯的,但如果是現在的話,大概半小時內都不會有回覆了。想通了以後,安文逸心情頓時舒暢了起來,他反覆又把張新杰給自己的訊息看了好幾遍,甚至拍照下來藏在一個放滿截圖的資料夾裡,然後給回家了的羅輯發了訊息:「張新杰說要送我石不轉。」

 

  三秒後,羅輯發來一連串的問號。

 

  「不是帳號卡,是手辦。」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安文逸連忙在下面補充:「今天中午我沒搶到的那個。」

 

  羅輯發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接著是一句話和一串驚嘆號:我當然知道!!!!!

 

  然後羅輯又緊接著回覆:「他是看了你的微博吧?感覺不錯啊,偶像親自送的手辦,可以炫耀十年。」

 

  「不……」安文逸敲擊鍵盤的手頓了一下,「我沒答應,雖然聽起來很好,不過我沒有理由收。如果說讓我付錢跟他買的話倒是可以,可是我想他也不會收,這樣就很不好辦了。」

 

  羅輯還沒回覆,訓練室的門就被推開了,外食的香氣飄了進來,喬一帆正站在門口朝安文逸招手,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安文逸連忙點頭,匆匆跟羅輯告別便離開了訓練室。

 

  在他關上訓練室大門的時候,張新杰的回覆跳了出來。

 

 

  張新杰不是沒想過安文逸會拒絕,但至少在他看見安文逸的那條微博,到他立刻打開QQ,尋找好友列表安文逸的名字,點開並送出訊息的短短一分鐘之內,他並沒有想到這件事。

 

  屏幕上單調的預設字體看起來異常彆扭,張新杰盯著半晌沒有回應的小窗,在安文逸真正回覆前就猜到對方不可能答應了。不如說,他竟然直到動手了才終於想到這件事,這完全能側面顯示方才的張新杰有多麼衝動,衝動得簡直不像他自己。

 

  但轉念一想,似乎又不是真的很衝動,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張新杰在安文逸婉拒的回覆跳出來後推了推眼鏡,轉頭看向架上兩人對談的主角——國家隊版本石不轉。

 

  試製版的。

 

  張新杰知道幾個月後會發售的那款手辦長什麼樣子,和他手邊有的這款不同,有些動作細節進行了修改。對張新杰來說,只要角色外觀上沒有哪裡錯誤就可以了,構圖姿勢之類的問題並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他並不是很懂為什麼廠商後來又換了一個設計,但至少眼前這個準備出招的石不轉,看在他眼裡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他一點也不介意把這個石不轉送給安文逸,況且這個版本的石不轉全世界就只有一個,面對明顯是自己粉絲的安文逸,張新杰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妥,若真要說有哪裡不妥,那大概就是其實他們沒有很熟這件事了。

 

  他們頭一次加上QQ好友,是在第十賽季,霸圖對興欣的最後一場比賽結束之後。

 

  當時包含安文逸等人在內的第十賽季新人都被加入職業選手群組中,新人普遍話不多,與在群裡混久了的老選手們有代溝,除了像江波濤那樣特別圓滑的類型,大部分後輩都只會簡單地打個招呼,偶爾混在人群中排隊說句話,很少參與到老選手們的話題裡,距離混熟自然相當遙遠。

 

  張新杰本以為自己與安文逸的交集只會停留在場上的對決與賽後的握手,偶爾研究分析彼此的錄相,最多在職業群組裡對上一兩句話。然而他們的距離卻比預想的還要近,幾百年沒有人說話的治療群組忽然間亮了起來,安文逸被方明華加進治療群組中,聯盟幾位治療彼此打了招呼,然後相互加了好友。

 

  方明華在群組裡說對治療有什麼問題都能儘管提問,袁柏清忍不住吐槽,說興欣下一場對上的可是輪迴,這根本是變相挑釁,而安文逸則淡淡回應,說了句我知道了,謝謝前輩。

 

  然後安文逸的小窗就彈出來了,附贈幾個在治療走位上的疑問。

 

  從那天起,他每過幾天就會收到安文逸一些治療相關的問題,安文逸所提出的問題都是些變數特別多的情境,他看起來並不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向張新杰發問,而是想知道如果是張新杰會怎麼處理這種狀況。

 

  看在張新杰眼裡,安文逸是在提問,也是在刺探敵情。許多時候,張新杰會覺得自己也許不該回答安文逸的提問,然而安文逸的情境題目都相當有趣,鑑於自己對牧師這一職業的熱愛,他總會忍不住去思考,然後回答,久了也成為他生活中少有的樂趣之一。

 

  這種一問一答的關係從第十賽季末持續到世邀賽期間,時差讓兩人說的話變得更少,一個問題可能要等到隔天才會收到回答。半決賽的賽場上,幾乎每場團隊戰都會上場的張新杰在高密度的賽程中被磨去大半精神,他犯了一個錯,沒能救下正想開刀陣的逢山鬼泣,這個失誤使得不遠處正在硬碰硬的一葉之秋因為少了那麼點攻擊力先被擊殺,隊伍因此落於下風,最後輸掉了這場比賽。

 

  一下場,張新杰便先表示這場比賽是自己的失誤,隊友們紛紛表示不是他的錯,大家都有點問題,領隊葉修則說這次的關鍵失誤確實是在石不轉身上,但造成這次失誤的是他和喻文州過於消耗張新杰體力的安排,讓他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張新杰沒有多說什麼,回到自己房間開了電腦,本想在網路上找這次團隊戰的影片先自己進行復盤,但安文逸的小窗卻先跳出來了,和往常一模一樣,向他打了招呼,然後附上新的情境問題。

 

  過度疲勞的張新杰沒能馬上看清問題,他眼皮很沉,一面想著今晚也許要微調作息,一面輸入文字,問了句他想問很久的話:「為什麼會想問我?」

 

  然後他才定了定神,仔細閱讀安文逸出的題目,發現這個情境非常眼熟,兩方隊伍的職業搭配、血量、技能冷卻時間都非常眼熟,他認出來了,這正是不久前剛過去的那場比賽,這個情境是自己失誤前的那一瞬間。

 

  張新杰還沒想明白為什麼安文逸要在這時問這個問題,安文逸的回答就跳出來了。

 

  小手冰涼:因為你是聯盟最好的牧師。

 

  那是張新杰在職業生涯中聽過無數次的稱讚,在治療之神方士謙退役後更是如影隨形,但這一刻他卻覺得有股暖流從這短短幾個字的稱讚湧進心頭,他的疲勞消失了,雙眼一片清明,安文逸穿著興欣制服站在面前的模樣躍入腦海,剎那間佔據了他的心神。

 

  他忽然想起不知道是誰曾跟他說過,安文逸以前待在霸氣雄圖其中一個分會,是他的粉絲。

 

  那麼現在呢?張新杰看著兩人的對話視窗,忍不住這麼想。現在呢?在看了這場比賽的失誤以後呢?

 

  這其實是非常矯情而且可笑的疑問,儘管張新杰並沒有特別崇拜什麼人,卻也清楚大部分的粉絲都不會太在意偶像這種失誤,更何況張新杰的疲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事實上,儘管葉修和喻文州表示讓張新杰過於疲勞是他們的錯,但張新杰非常清楚他們曾想讓自己休息,只是聯盟單方面拒絕讓葉修安排沒有治療的隊伍出戰,等聯盟那些老頑固意識到他們的治療選手被消耗過度時,留下來的對手已經不適合他們派出放棄治療的隊伍硬碰硬了。

 

  就連聯盟都能發現他的過勞而回心轉意,安文逸不可能不明白——但是,他會覺得張新杰身為第一牧師應該要克服疲勞這種問題嗎?

 

  至少張新杰心中的某一部分就是這麼認為的。既然治療非得上場不可,那他就應該把狀態調整到最好。

 

  安文逸不是普通的粉絲,他同樣是職業選手,同樣是治療,同樣是牧師。在這次世邀賽期間,和安文逸同隊的方銳還曾吐槽過張新杰與安文逸生活上許多相似的地方,因此,張新杰忽然很想知道安文逸是怎麼想的。

 

  他在輸入欄位打上問句,看了一會,又將它們刪除。他發現安文逸已經回答了,就是幾分鐘前那句「聯盟最好的牧師」。

 

  張新杰看了眼時間,發現安文逸那邊早已是深夜,平時看完比賽就會立刻去睡的安文逸卻還待在線上,掐準他登入QQ的那一瞬間將問題拋出來。

 

  他忍不住笑了笑,褪去疲勞後張新杰的腦袋一片明朗,他定神重新回憶賽場上的情境,然後答道:「我的選擇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是我慢了零點五秒。如果當時在賽場上的是你,或許就不會在那一刻出錯,你對時機的把握和意識都是非常優秀的,同時你的治療風格在體力消耗上並不那麼嚴重。」

 

  安文逸大概是楞住了,過了好久才回覆:「不,我並沒辦法撐到那一刻,就算那一瞬間我能成功治療逢山鬼泣,我的手速也不能支撐我立即迴避對方的元素法師。如果是我的話,一開始就不會採用這個治療戰術,這之中並沒有可比性。」

 

  「你說得對。」張新杰敲著字,「你比較適合喻文州的做法。」

 

  短板明顯、思維清晰、意識跟不上手速,張新杰決定有機會要反駁方銳,他覺得比起自己,安文逸明明更像喻文州一些,不只在榮耀上,兩人對缺點的坦然與私下的努力也都很相似。仔細一想,安文逸並不是賽場上正統的治療,他經常有出人意料的表現,配合隊友發奇招是目前安文逸採取的作戰方式,若想吸取經驗,實在不該來找他問問題——他真的覺得安文逸該和喻文州聊聊天。

 

  於是,他又在底下補充道:「其實我覺得你可以考慮問問喻文州,雖然他不是牧師,但他在戰略判斷還有危機處理的作風應該比較適合你。」

 

  這次安文逸很快就回應了:「謝謝前輩,有這方面的問題我會試著請教喻文州前輩的。」

 

  張新杰正想提醒安文逸等世邀賽結束在問——喻文州身為隊長實在太勞累了——安文逸的訊息便又跳出來了。

 

 

  小手冰涼:但是,我還是想知道前輩的想法,即使那不適合我。

  小手冰涼:畢竟我一直是張新杰的粉絲。

 

 

  收回凝視著石不轉手辦發呆的視線,張新杰這才發現自己恍神了。

 

  從準決賽的那個晚上起,他們的聊天內容便不再只限於安文逸提出的情境題目,有時候張新杰也會主動指導安文逸,彼此交流在治療與榮耀方面的看法。對於張新杰來說,從不帶偏話題的聊天對象是非常可貴的,他覺得和安文逸聊天非常舒服,只會有雙方擅長也喜歡的話題,雙方說話都會經過深思熟慮,邏輯清晰,和別人要來回對談三五遍才能講清的事情,只要兩次回覆就可以搞定。

 

  有關於石不轉的手辦,似乎是他們頭一次脫離治療這個主題,嚴格來說甚至有點偏離了榮耀本身——嚴格來說。

 

  他忽然想起他們其實沒那麼熟悉,平日聊天太愉快,讓張新杰一時間忽略了這個事實。他能立刻想起安文逸在治療上的習慣與對於血線控制的想法,卻不能說出安文逸的任何喜好,他甚至不太確定現在安文逸是不是待在興欣的訓練室。

 

  他點開網頁,重新看著安文逸那條微博,腦中齒輪喀咑喀咑轉個不停,最後卻像故障的零件一樣散落一地。他覺得自己在思考一件不用仔細思考的事情,這種感覺在生活中很熟悉,每次他針對某件理所當然自己卻覺得應該深思熟慮的事情鑽牛角尖便會有這種感受,一向直來直去的張佳樂似乎很受不了這點。

 

  「想做就去做,這才是霸圖的風格吧!」

 

  想起張佳樂這句話,身為霸圖副隊長的張新杰忽然覺得非常有道理,他就只是見到每天的聊天對象碰到困擾,而自己正好可以解決這個困擾罷了。即使沒有這件事,他想把手邊的手辦送給誰,似乎也不需要太多理由。

 

  儘管那是獨一無二的,但不特別說明的話,好像也沒什麼。

 

  就當是一種鼓勵也好,張新杰忽然想通了。他沒有告訴安文逸,但準決賽輸了比賽的那個晚上,是安文逸吹走他心中的烏雲,讓他原本有些低氣壓的心情恢復過來,隔日漂亮地進行了反擊,取得前往決賽的門票。

 

  手辦是謝禮,當然如果能成為對後輩的鼓勵就好了。

 

  同為治療,同為牧師,出於對這個職業的驕傲,以及這段時間的指點,他衷心希望安文逸能在治療的職業道路上走得更長更遠。

 

 

  石不轉:沒關係,就當是謝禮吧。

  石不轉:寄到興欣的話應該收得到吧?

 

  待安文逸吃完晚餐,和喬一帆一面閒聊一面回到自己座位上時,第一個看見的便是張新杰的這兩條回覆。

 

  安文逸剛吃飽的腦袋有些遲鈍,他吃力地思考一會,發現自己還是沒能看懂張新杰的第一句話——謝禮?什麼謝禮?他做過什麼需要讓張新杰道謝的事情嗎?

 

  相比之下,該送謝禮的應該是自己才對。安文逸皺著眉頭,翻了翻兩人的對話記錄,他們總是一大段一大段地回覆彼此,內容全是榮耀與治療相關,安文逸覺得自己這幾個月從張新杰那偷到了不少治療的想法,雖然不是每個都合適,但確確實實對自己是有幫助的。然而他都還沒能來得及做點什麼感謝張新杰,張新杰就送了謝禮——怎麼想都不對勁。

 

  到底是什麼的謝禮?安文逸不停把對話往前翻,卻完全沒看出端倪。

 

  於是他轉頭諮詢喬一帆:「一帆,我最近有對張新杰……前輩做過什麼需要他道謝的事情嗎?」

 

  喬一帆才剛打開榮耀頁面,他錯愕地回過頭,臉上寫滿了茫然:「霸圖的張新杰前輩?呃……」

 

  喬一帆當然是不知道的,他甚至不曉得安文逸這陣子幾乎天天都在和張新杰聊天,只知道安文逸會請教張新杰問題。他努力想了想,最後還是只能對安文逸搖搖頭。

 

  「我不清楚。」他說,「前輩跟你說謝謝了?」

 

  「也不是。」安文逸緊盯著小窗,「就說想送謝禮給我……但我想不到是什麼事情的謝禮,我覺得我才欠他好多個謝禮。」

 

  「謝禮嗎……」喬一帆沉思起來,視線有些散換,似乎是在回憶很久以前的事情。過了一會,他朝安文逸笑了笑:「會不會是無形做的事情?那個……我想起以前英杰也問過我一樣的問題,還在微草的時候,他問我為什麼要向他道謝。」

 

  喬一帆很少提起在微草的生活,安文逸有些驚訝,表面仍不動聲色。

 

  「我沒有回答他,我覺得……有點丟臉。」喬一帆搔了搔臉頰,看起來真的是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每次我拿水或飲料給他的時候,他都會記得向我道謝……就只是這樣而已,但是對我來說很溫暖……不過我想,英杰現在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我要道謝吧。」

 

  安文逸眨了眨眼,氣氛有那麼點微妙。他回頭看了眼張新杰的小窗,試著將張新杰套入喬一帆的故事,但不用半秒他就放棄了。

 

  「……我想前輩應該是不一樣的狀況,」安文逸說,「因為我們只聊榮耀……還大部分都集中在治療上面,上次見面還是我們拿到總冠軍那天晚上,大家都在鬧,我還差點把水打翻在過來恭喜我們的張新杰前輩身上……怎麼想該道謝的都是我……」

 

  他忽然停住了。

 

  「要說的話……只有準決賽那次……」

 

  他連忙坐直身子,連點滑鼠將記錄翻到準決賽的日期,找到了那天半夜兩人的對話。這段對話放在兩人的對話記錄裡面算是比較奇特的,他們難得聊了關於治療以外的事情,才剛看完實況帖裡面一些黑子趁機將一切過錯推給張新杰而滿腹怒火的安文逸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迷弟屬性,一不小心就說了些事後想想非常丟臉的話。

 

  什麼你是最好的牧師。

  什麼我是你的粉絲。

 

  儘管兩句話都是事實,但他卻恨不得洗掉自己和張新杰的記憶,將這段回憶打上黑歷史標籤封存起來永不見天日。

 

  難道自己在那時因為剛在帖子裡懟完幾個鍵盤榮耀專家,怒火還沒消退腦袋一熱就衝出來的迷弟發言無意間鼓勵了剛輸了場比賽的張新杰嗎?怎麼可能?張新杰的職業生涯中又不是沒輸過比賽,他說的那些話每天都有人會在張新杰的微博裡刷,應該早就見怪不怪了吧?

 

  安文逸覺得自己肯定想多了,連忙關掉對話記錄,好讓自己不再想起那個丟臉的夜晚。

 

  他看著張新杰十多分鐘前的回覆,終於下定決心。

 

  「謝謝前輩。」他打字的手有點抖,「有機會的話我請前輩吃飯吧,手辦的謝禮,也是恭喜前輩在決賽獲得MVP。」

 

  當張新杰的「好」跳出來時,安文逸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是人生贏家。

 

 

  然而安文逸身為人生贏家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很久,轉眼間興欣的隊長與副隊長已從世界邀請賽的疲勞中恢復過來,並在短暫度過屬於他們的假期後回到隊伍,所有人也連忙趕在夏休期結束前回到上林苑。

 

  熟悉的人、熟悉的隊伍,唯一缺少的就是將他們拉在一塊的葉修。全員集合後的興欣氣氛看似一如往常,但缺少了什麼的感覺卻揮之不去,大多是新人的興欣成員並不習慣這種別離,更何況離開的還是將他們拉入隊伍裡的隊伍創始人、戰術核心、精神領袖。

 

  安文逸也是對現在的興欣有些不適應的人之一,他擔憂失去葉修的興欣,為此整個夏休期都沒有回家,自主訓練希望自己能更好地支持隊伍,然而當他們進行了幾次團隊練習後,安文逸便清楚認知到自己的實力有多麼不足。他對葉修在決賽時對他說過的大匣蟹理論印象深刻,然而眼下自己的表現,總讓安文逸覺得自己不是爛草,而是人們會急著想要趕緊挑掉的害蟲。

 

  當然,安文逸已經不是初入聯盟時的安文逸了,他不會輕易被這種壓力擊倒,害蟲也不過是種誇大的形容,但仍把同寢的喬一帆嚇了一跳,慌慌張張想要讓安文逸重新打起精神,令安文逸多少有些愧疚。

 

  「只是形容,要是賽季開始了我還是跟不上節奏,那才會變成事實。」坐在自己床上的安文逸這樣說道:「而且其實我覺得每個人都有點不在狀態,我畢竟是治療,要比誰都關注隊友……現在我們少了一個主力,戰術方向要重新做調整,可是時間不多了,畢竟中間打了一個月的世界邀請賽,隊長他們也要花時間從神級隊友的節奏中調整回來……」

 

  「啊……對了,說起邀請賽。」喬一帆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走到自己桌前打開網頁,「論壇大家都在說十一賽季會掀起大浪……國家隊選手幾乎都是正副隊長或隊伍核心,在邀請賽裡的經驗大概會大幅影響未來的戰術走向,會是職業聯賽的分水嶺……你覺得呢?」

 

  「這肯定會。」安文逸也有看見那些帖子,他沒有湊過去看,彎腰忙著拆開被他放在床頭的包裹,「有些國家的戰術我們想都沒想過,之前電競之家訪問了喻文州,喻文州也說過外國人有很多有趣的思路,一些和我們截然不同的做法都十分值得參考,推測藍雨很快就會結合那些新思路做調整了,其他人肯定也會。」

 

  「嗯。」喬一帆同意地點頭,目光落向安文逸腳邊的紙箱與氣泡紙,不禁笑了起來,「那就是你之前說過的前輩的謝禮?」

 

  「是啊。」安文逸正捧著剛從張新杰那特別保護物品的層層包裝中解放出來的石不轉,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空洞,「國家隊石不轉,你看,這個手鐲是七月才換上去的,興欣對霸圖的那次還不是這個,目前還不清楚屬性變換了多少,至少邀請賽上看不……嗯?」

 

  他停下對石不轉的叨唸,雙眼微瞇,小心地將臉湊向石不轉手辦模型看了一會,一旁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的喬一帆滿臉困惑,好一會才看見安文逸重新抬起頭來,雙眉緊皺在一塊。

 

  「小安?」

 

  「——十字架的裝飾鏈斷了。」安文逸說,「這裡,有點小,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它們本來要連在一起的。」

 

  喬一帆順著手指看了過去,安文逸說的裝飾鏈是石不轉銀武外觀的一部分,刻有繁複花紋的十字架周遭纏繞著鎖鏈,那些鎖鏈末端總會隨著石不轉放技能的動作畫出漂亮的弧度,而現在,細長的鐵鍊斷了一小截。

 

  「這個,怎麼辦……能修嗎?」

 

  「大概不能。」安文逸輕撫過斷裂的部份,有些遺憾地道:「首先距離發貨還有一段時間,要是現在就找人修理,被人認出來就麻煩了。」

 

  「啊……那,要問問前輩嗎?我想前輩應該是直接從廠商那裡拿到的……」

 

  安文逸搖了搖頭:「不行,這太麻煩他了,而且這還是他送的禮物,實際上我沒花到半毛錢,還挑三揀四不太好……不,是非常不好。」

 

  他左右仔細檢視了手辦,確認除了十字架再也沒有其他瑕疵後,才小心翼翼地將手辦放進擺滿石不轉周邊的櫃子裡。他在包裹裡找到一張名片大小的小卡,上面用俐落的鋼筆線條寫著安文逸無比熟悉的簽名——張新杰。

 

  不是印刷,而是手寫的,安文逸在對著日光燈看了一會後確定了這個事實。

 

  「這比初版特典還要稀有啊。」安文逸心中的些許鬱悶一掃而空,「張新杰的手寫簽名……如果放到榮耀論壇上賣,大概是……」

 

  「你不會賣吧?」喬一帆忍不住笑了出來。

 

  「絕對不會。」安文逸也在笑,他在房中轉了幾圈,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處理手中的簽名,又怕一不小心把東西給弄丟。過了好一會,他才從自己的抽屜找到一個沒在使用的簡便相框,將簽名塞進相框裡後立在桌邊,跟自己寫滿日程的桌曆放在一塊。

 

  做完這一切後,安文逸退後一步,欣賞著自己整理的結果,又看了看那個放滿周邊的架子,頓時覺得石不轉手辦的瑕疵完全無所謂了——那可是張新杰送給他的東西,意義遠大於價值。

 

  他拿起手機,打開QQ向張新杰道了謝。

 

 

  安文逸與張新杰第十一賽季的第一次碰面,是在九月羅輯的生日當天。

 

  常規賽興欣主場對戰霸圖,觀眾席上擠滿了興欣的支持者們,然而尚在調整狀態的興欣仍乾脆地敗給了霸圖,網路上關於興欣失去葉修的嘲諷從沒停過,在這一敗後更是變本加厲,鍵盤專家們紛紛跳出來預言興欣再起不能,陳果特地舉辦的羅輯慶生會也因此變得死氣沈沈。

 

  「是我的錯。」頭上戴著慶生帽的羅輯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身為壽星的喜悅,「我……我連我哪裡錯了都說不清楚,什麼都錯了……我太緊張了。」

 

  「我覺得你表現得還不錯。」唐柔安慰了羅輯,把幾個女孩子一起準備的生日禮物塞進羅輯手中:「沐沐也這樣說,既然是壽星就趕緊打起精神吧,來,這裡還有蛋糕。」

 

  「謝謝……」

 

  安文逸坐在最靠窗的位置上,他一面聽著那邊大家安慰這次上場沒多久就被一波帶走的羅輯,一面回憶著今天的比賽,以及自己的表現。實話說他覺得自己稍微進入狀況了,但霸圖的節奏卻與以往不同,隊伍整體明顯比去年更加傾向張新杰的節奏,韓文清在團隊戰中的存在感大幅減弱,令興欣原本制定的戰術無法順利派上用場。

 

  安文逸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韓文清的職業生涯已邁入第十一年,身為老將中的老將,就算他在稍早才過去的夏季轉會窗期突然宣布退役都不奇怪,然而他還是堅持了下來,甚至拒絕了國家隊的邀請,心無旁騖地專注著霸圖。但無論韓文清多想繼續打下去,老將終有要退役的一天,就像上個賽季的林敬言與葉修。

 

  此時的霸圖無疑是在替韓文清的退役做準備,他有預感這天會來得很快,或許這一個賽季結束,韓文清就會宣布退役。

 

  凝視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安文逸忽然很想知道張新杰是怎麼看待霸圖這個轉變的。在他知道張新杰這個人的時候,張新杰就已經是霸圖的張新杰了,一個從頭到腳看起來都無比嚴謹內斂的人,硬是克服性格與隊伍的不契合,在賽場上用牧師打出了霸圖勇往直前的特色,一打就是好幾年,他根本沒見過不是霸圖牧師的張新杰——

 

  ——不,還是見過的,在世邀賽上。安文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差點忘了這件事。

 

  他覺得自己大概餓昏頭了,轉頭想給自己撈些肉,卻冷不防對上副隊長方銳的笑臉。方銳一面笑,一面俐落地夾走鍋裡最後一片肉,用筷子朝門口的方向指了指:「別再發呆了,你偶像在那邊。」

 

  安文逸一愣,扭頭朝著背後望去,這才發現興欣大部分人都不在位置上,一夥人聚在包廂門口嘰嘰喳喳地吵鬧,包子朝氣十足地大喝一聲「下次要把你們都打倒!」,安文逸頓時明白過來。

 

  「霸圖?」他站起身試圖看得更清楚,「霸圖怎麼來了?」

 

  「好像是打算找地方解決晚餐,結果在路上碰到遲到的老魏跟伍晨,伍晨給他們推薦了這裡。」方銳喝了一口湯,接著拉開嗓門:「嘿張佳樂,過來吃飯啊!我要趁常規賽把你撐死!」

 

  門口傳來張佳樂的笑聲,一陣騷動過後,以張佳樂為首的霸圖幾人終於被放進包廂,張佳樂一屁股往安文逸旁邊的空位坐下,對著方銳笑道:「誰撐死誰還不一定,唉黃少天不在啊,他輸得可慘了!」

 

  安文逸沒聽懂兩人在講什麼,蘇沐橙路過桌邊,順口向他解釋道:「他們倆跟黃少天在蘇黎士最後一天的時候比賽大胃王。」

 

  「是的是的,而且我還是第一名。」方銳看起來特別得意。

 

  「靠,我們還是別提這個了,我知道你下一句話是什麼。」顯然就連大胃王都是第二名的張佳樂哀號。

 

  方銳大笑起來,這時張新杰走了過來,目光在張佳樂旁的安文逸身上停了半秒,他朝安文逸點了下頭,接著推推眼鏡轉向張佳樂:「雖然知道你們不是認真的,但請務必等賽季結束再這麼吃。」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是吧方銳?」

 

  「是是是,我也不想被老闆娘還有沐姐姐殺死啊!」

 

  然而安文逸則滿腦都是方才張新杰投過來的一瞥,他猛然想起自己曾說過有機會要請張新杰吃飯,眼下不就是個大好機會嗎?只不過和他原本想像的有點不一樣——他本來想的是有天兩人正好待在同一城市時,單獨一起去吃點什麼之類,然而仔細想想,混在人群中替張新杰買單似乎是比較自然的選項。

 

  他拿起自己的碗筷站起身來,把那排座位讓給在世邀賽期間變得無比熟絡的方銳和張佳樂,走向剛落座的張新杰身旁:「前輩。」

 

  張新杰脫下遮擋隊服的薄外套,朝安文逸點了點頭。

 

  安文逸左右看了看,霸圖其他隊員都各自分散找比較熟悉的人去了,秦牧雲與白言飛坐在一起,宋奇英逮住一個人坐在角落的莫凡一副想要深入交流的模樣。安文逸本以為韓文清會過來和張新杰坐在一起,結果魏琛拎著啤酒走了過去,接著便聽見陳果急匆匆奔向魏琛大喊「別拐人喝酒!」的聲音。

 

  「抱歉。」看著陳果那邊的騷動,安文逸下意識地道歉了,「我們這裡……都是這種氣氛。」

 

  「不要緊,沒什麼不好。」張新杰給兩人各倒了杯水,「坐吧?」

 

  安文逸這才乖乖在張新杰面前落座,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和一直以來崇拜的對象在火鍋店裡面對面坐著……簡直像在做夢似的,但對於已經成為職業選手的他來說,似乎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今天的興欣,有點過於急躁了。」就在安文逸還在思考這頓飯要怎麼吃下去的時候,張新杰率先開啟了話題,說的還是今天的比賽:「個人賽還好,但是團隊戰給人一種心浮氣躁的感覺,你也是。」

 

  安文逸剛拿起筷子的手一頓:「……確實是這樣。」

 

  向來吃飯不會說話的張新杰沒有去碰自己的碗,他端正地坐著,雙目凝視著安文逸,令安文逸忍不住挺直脊背。

 

  「去年葉修也有沒出席團隊戰的時候,」張新杰說,「但並不會這樣。」

 

  和偶像面對面吃飯的奇妙感覺忽然間有了些變化,安文逸腦袋的齒輪喀咑喀咑轉了轉,最後找到了最正確的詞彙來描述自己現在的緊張——簡直像被導師訓話的學生似的。

 

  從某個方面來說,他們確實也有點接近這種關係。

 

  想起每天在QQ上進行的一問一答,安文逸垂眸,吸口氣後慢吞吞地開口發問:「……如果,一隻七成都是新人的隊伍失去了他們最大的主力,原本就是靠著那三成高手照應的吊車尾選手是否該放棄,另尋一個至少有一般水平的選手進行隊伍補強呢?」

 

  就像在QQ上一樣,安文逸向張新杰提出了情境題目,然而題目中影射的對想再也明顯不過。張新杰在鏡片後瞇了瞇眼,有那麼一瞬間,安文逸幾乎要以為他生氣了,然而張新杰只是推了下眼鏡,平靜地回答了他的問題:「理論上,這的確是更好的做法。」

 

  安文逸沒有接口,他知道張新杰肯定還沒說完。

 

  「從紙面實力來看,一支隊伍走了強度極端的選手後,確實該靠轉會來進行缺口補強。」張新杰頓了頓,「但是,這是只紙面實力的狀況,如果紙面實力就代表一切,那麼聯盟的賽事就永遠不會有意外,也沒有舉辦的必要了。我認為只從數字上去判斷一個選手的去留是非常草率的,尤其是像興欣這樣的隊伍,這個做法並不適合你們。」

 

  被看穿了,安文逸毫不意外。聽著張新杰的話,安文逸忽然想起了去年,當時他推斷自己有極大的機率會被隊伍放棄,然而在他不斷試圖提昇實力,渡過一個忐忑的春節回到興欣時,興欣已經準備了一整套的銀裝給他,向他表達了他們不可能放走安文逸的意象。

 

  隊伍這樣不理智的做法,安文逸並不肯定興欣還會不會再做一次,但卻也無法想像這群人趕他走的場景,這一點也不像興欣。

 

  說白了,就是杞人憂天。

 

  「你對於興欣是有特殊意義的。」對面的張新杰補充道:「這點應該不用我提醒。」

 

  安文逸點了點頭,目光落向張新杰給自己添的那杯水,伸手轉了轉水杯,讓自己的倒影在水杯裡晃動。眼角餘光裡張新杰正在將肉片與蔬菜分批放入鍋中,他看得出神,腦海裡反覆咀嚼張新杰的回答,以及過去和興欣的點點滴滴,忽然一個想法就這麼闖進腦袋。

 

  ——感覺自己就像張新杰送的那個手辦一樣。

 

  這是一個有些無厘頭的想法,然而安文逸就是覺得合適。張新杰送的那隻手辦有著平時他肯定無法容忍的瑕疵,但由於贈送禮物的人是張新杰,安文逸便覺得它是無可取代的珍寶,包含逆光的十字星那斷掉的鎖鏈裝飾。

 

  想到這裡,安文逸頓時覺得豁然開朗,他挺起胸朝著張新杰說道:「我明白了,謝謝前輩。」

 

  張新杰搖了搖頭:「我並沒有做什麼。」

 

  安文逸笑了笑,他有點想告訴張新杰自己剛才的聯想,但轉念一想,這似乎和拐著彎抱怨自己收到瑕疵品沒有什麼區別,張新杰這樣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贈送有缺損的禮物給別人,聽了安文逸的話以後肯定會想重新送一個完整的,安文逸並不想這樣麻煩他。

 

  他拾起碗筷,打算往鍋裡撈些蔬菜,卻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是啊,張新杰不可能送有缺損的禮物給他,那為什麼那個石不轉的手辦會是瑕疵品呢?

 

 

  安文逸的疑惑,一直到幾個月後石不轉手辦正式發售時才終於獲得解答。

 

  從張新杰那收到的石不轉手辦和官方正式發售的版本不同,這件事情安文逸在收到禮物後不久就發現了,身為石不轉的死忠粉絲,安文逸仍想辦法收了隻正式版本的石不轉,並在收到貨後替那隻石不轉和架上的收藏一起拍了張照。

 

  拍進了那隻特殊的手辦,這張照片當然不能放上微博,儘管自從那次安文逸發微博自爆以後,不少粉絲都希望安文逸有機會能晒晒石不轉周邊,手辦正式發售後也不斷艾特安文逸關心他收到手辦了沒有,安文逸只能全當沒有看見。

 

  他挑在一個張新杰沒有訓練的時間點把照片發了過去,順便問道:「夏天那個手辦,是未公開的版本嗎?」

 

  過了好幾分鐘,張新杰那邊才傳回了一個字:「是。」

 

  太好了,自己的記憶果然沒有錯,安文逸悄悄鬆了一口氣。雖然不太可能,但安文逸仍懷疑過是不是自己漏了什麼版本的手辦而不自知,看見張新杰的回答他總算放下心來,抬手敲了幾個字過去:「我覺得這個版本也挺好的,要是有機會發售就好了。」

 

  與此同時,張新杰的下一句話也跳了出來:「我送你的那個手辦,有大一點的照片嗎?」

 

  安文逸楞了楞,他低頭在手機相簿裡滑了一會,找到他剛收到禮物後拍的幾張照片,回頭告訴張新杰「有」後便將照片傳了過去,一面對張新杰為什麼忽然想看近照而納悶。

 

  又是幾分鐘過去,在安文逸開始給石不轉手辦寫評價時,張新杰回覆了。

 

  石不轉:逆光的十字星上的裝飾鏈斷了。

  石不轉:原本那邊是接起來的。

 

  這件事對安文逸來說當然不是新聞了,他一點也不驚訝,只是點開照片看了幾秒,又瞅瞅張新杰的反應,腦海裡的迷霧忽然間散了開來。

 

  小手冰涼:這個我知道,不是什麼太大的瑕疵。

  小手冰涼:在我打開包裹的時候就是這樣了,我本以為它一直都是斷的。

 

  正因為有些壞了,所以才能送他——安文逸沒把這個曾經的猜測說出口,他覺得這個推論本身就不可能成立,因為張新杰明顯不會送瑕疵品給別人,哪怕只是有過幾面之緣的後輩。

 

  果不其然,張新杰反駁了這點:「不,在我那邊的時候,它還是接起來的。」

 

  幾張照片被打包送進了聊天窗,安文逸接收了他們,發現那是那隻石不轉的高清照片,似乎是在包裝前拍的照,照片中能看見霸圖宿舍偏黃的光線與張新杰房間的一角,被石不轉高舉的十字架上纏繞著完整的鎖鏈。

 

  「包起來之前拍了照片做紀念。」張新杰說,「我想是快遞過程中碰壞了,你把它寄回來給我吧?或是下次賽場碰到面給也行,我跟廠商商量看看能不能換一個新的給你。」

 

  安文逸微微張開嘴,某種抗拒的情緒湧了上來,他匆匆在輸入框敲下拒絕的字眼,想了會又將它們刪除,換了個方式說道:「但是,既然是沒被採用的版本,會不會就只有這一隻?」

 

  那邊的張新杰大概是楞了楞,一會後才回應道:「我打電話確認一下。」

 

  然後是長達十分鐘的沉默,這段期間安文逸瞅著自己拍的那張石不轉近照發呆,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想把這隻有瑕疵的石不轉送回去。要是張新杰這通電話的結果是真有完整的可以送過來呢?

 

  他悶悶不樂地摘下眼鏡擦了擦,模糊的視線望著自己的手指,忽然又想起幾個月前在火鍋店時自己的心情——雖然它有瑕疵,但他就是喜歡它,儘管這有些孩子氣,他就是覺得那是獨一無二的,理智與感性都在這麼說。

 

  方銳總說他們很像,那他應該是可以說服張新杰的。

 

  安文逸深吸一口氣,重新戴上眼鏡,打起精神準備告訴張新杰自己絕對不換,便看見張新杰一分鐘前回覆自己的訊息:「只有那一隻了。」

 

  回收石不轉的戰爭不戰而勝,安文逸鬆了口氣,隨即又警戒起來——要是張新杰打算拿其他東西交換怎麼辦?

 

  他等了一會,張新杰才給出了下一步決定。

 

  石不轉:下次我請客吧。

 

  安文逸嘴角一抖,悶悶地笑了出來。

 

 

  再次見面的時候,安文逸帶上了那隻石不轉。

 

  他們坐在不會被注意到的角落,安文逸從加了層層防護的小箱子裡抱出石不轉,小心翼翼地擺在兩人桌邊,調整角度,讓店家裝飾桌面的那盆乾燥花能恰好落在石不轉肩上,然後拍了張照。

 

  張新杰對安文逸這個舉動似乎有些不解,不過他沒多說什麼,跟著安文逸一起多角度欣賞了手辦後詢問回頭能不能把照片傳給他。安文逸沒有拒絕的理由,他當場就發了照片,順便告訴張新杰許多粉絲都會帶著手辦四處旅遊拍照。

 

  對此張新杰倒不怎麼意外,他在成為職業選手前也是普通的粉絲,對於粉絲會做什麼還不致於那麼陌生,讓他意外的,不過是安文逸私下也有這麼——怎麼說呢,有些可愛——的興趣罷了。

 

  張新杰保存了照片,沒把這個忽然闖進腦袋的想法說出口,不一會便在關於四強隊伍的討論中被拋到腦後。兩人點的菜遲遲不來,安文逸一面與張新杰閒聊,一面拐著彎試圖釣出霸圖的新戰術,張新杰則悠閒地和安文逸打太極,話題在一來一往中不知不覺轉向了今年的世邀賽。

 

  「他們應該多派一位治療。」安文逸這麼說道:「去年的做法……太操勞了,雖然平時一個隊伍的治療也會連續打上幾個月的比賽,但壓力和密集度都和國際賽事不一樣……更何況還是待在陌生的土地上。」

 

  「這是比較保險的主意。」張新杰回應,「不過根據去年的經驗,前半賽季做好出席場數調整,把精力集中在後半的話,保持單治療也不是問題。」

 

  安文逸忽然想起去年全明星賽張新杰站起身打擂台賽的場景,不過張新杰並沒有持續這個想法多久,他話鋒一轉,開始針對聯盟局勢分析最適合進入國家隊的第二名治療人選,只差沒有當場拿出手機,打開治療群組名單一個個進行點名了——姍姍來遲的服務員中斷了這個話題,一會後,兩人之間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

 

  儘管是第二次見到了,安文逸仍對張新杰那幾乎是強迫症的吃飯方式感到新奇,害得他忍不住端正坐姿,有樣學樣地想徹底吃個乾淨,在他挑掉最後一粒米地時候,已經吃完並且盯著他看好一陣子的張新杰才推了推眼鏡說道:「用習慣的方式就好了。」

 

  他的臉頰有些熱,張新杰說得對。

 

  世邀賽的討論繼續進行。

 

  窗外下起了小雨,沒有限時的店家讓他們在那個角落坐了很久,安文逸配著雨景又替石不轉拍了好幾張照片,張新杰在一旁觀察了會,接著在安文逸驚訝的目光中拿出手機,調整角度也跟著拍起了石不轉。比賽的話題瞬間被忘記,兩人就這麼交流起了拍照技巧——最後安文逸腦袋裡塞滿了鏡頭角度的數字,張新杰才忽然告訴安文逸那隻手辦被放棄的理由。

 

  「武器上的裝飾太容易壞了。」他說,「廠商那邊就弄壞了好幾個,剛好負責造型的人對這個構圖也不夠滿意,最後他們決定換個設計,畢竟圖像在釋出前什麼都好說,原本這個就上了色送給我了。」

 

  「原來如此。」安文逸湊過去觀察裝飾鏈斷裂的缺口,「那麼估計真的是運送過程中碰壞了,我一直害怕是我拆開的時候弄壞了卻沒有印象。」

 

  「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的。」張新杰這些句話顯然憋很久了,語速比平時快了一些,「我應該送正式版的手辦給你,那時候我的做法太隨意了。」

 

  安文逸楞了楞:「不,我不介意……本來我就打算花錢買的,東西再販就有了,雖然要等上至少半年……我的意思是,」他有點語無倫次,「我很喜歡前輩送的這個禮物,它……它對我而言的價值比它本身還要高,所以……」

 

  所以不用在意。安文逸忽然間沒了聲音,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和去年在對方面前自爆粉藉一樣丟臉。

 

  而張新杰同樣想起了去年的事。

 

  他望著面前說到一半忽然噤聲的安文逸,第二次——或著第三次明確意識到安文逸真的是自己的粉絲。他想起先前照片裡那擺滿石不轉周邊的櫃子,當時他忙著注意石不轉手辦的違合感,過幾天才想起那只櫃子裡的東西有多麼厲害,有些周邊他自己甚至沒什麼印象。

 

  一想到安文逸對石不轉周邊的收藏癖,張新杰便更加認為自己不該送瑕疵品給安文逸,然而面前的安文逸明顯不這麼認為,這讓張新杰稍微有些困惑,但將對方的粉絲身分套入情境後,模糊地又理解了安文逸的想法。

 

  這時候安文逸又開口了:「這麼說來……雖然現在才問好像晚了……為什麼前輩那時候會想送我謝禮?」

 

  安文逸一方面是想轉移話題,另一方面,是他想起被自己拋到腦後很久的疑問——張新杰的「謝禮」到底是在謝什麼?

 

  張新杰的目光在石不轉身上停頓半晌,他思索了會,輕聲說道:「準決賽第二輪。」

 

  記憶瞬間倒帶回去年的夏休期,安文逸當然沒有忘記那一夜,那天他已經懟了幾小時的鍵盤榮耀專家,好不容易熬到張新杰上線,還沒從張新杰鐵粉心境脫開的安文逸就這麼說了不少事後他覺得非常羞恥的話——他沒想到張新杰竟然還惦記著這件事情。

 

  「那天我有點……激動。」安文逸說,「而且也沒有具體的建議……」

 

  「實質的幫助還是有的,當時我心情好了很多。」張新杰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如果當下我沒恢復過來,或許睡一覺後還是能順利調整,但事實就是你在那時候幫助到我了,精神上的。」

 

  安文逸感覺自己有些輕飄飄的,他依舊耳根發燙,但卻不再那麼羞恥,於是他對上張新杰的視線,用有些空洞的語氣開口:「所以……前輩才打算送謝禮給我?」

 

  張新杰給了安文逸肯定的回答。

 

  安文逸茫然地轉頭,窗邊石不轉仍保持威風凜凜的樣子注視著兩人中間的空盤,他忽然覺得有些荒謬,又有些滿足,在品嚐了會自己複雜的心情後,他呆呆地說道:「可是……我就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無論是聯盟最好的牧師,還是他是張新杰的粉絲,這些都是事實。

 

  張新杰扶了下眼鏡,他沒有接話,和安文逸一起看了會石不轉,接著他低頭看了看錶,忽然站起身來:「我該去結帳了。」

 

  安文逸這才想起自己這頓飯還是張新杰請的,他連忙收拾了桌面,五分鐘後提著小箱子和張新杰一起步出餐廳,踩著水窪走在剛放晴的人行道上。

 

  天色仍灰濛濛的,兩人之間很安靜,口罩遮去了他們一半的表情。他們一同在斑馬線前停下腳步,站在即使車輛經過也不會被濺起的水花波及的位置。

 

  安文逸望著滿天烏雲,吸吸鼻子嗅著空氣中雨水的味道,開始思考自己該不該提前把雨傘拿出來,張新杰卻在這時開口了:「你喜歡那個手辦嗎?」

 

  「喜歡。」安文逸迅速回答,「手辦本身,還有附贈的簽名都喜歡。」

 

  「簽名?」

 

  「親筆簽名。」

 

  張新杰轉過頭望著一臉認真的安文逸,鏡片後的雙眸彎了彎。

 

 

  「你還有缺什麼周邊嗎?」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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